11 月 25 日，一場文學親友的世界級聚會在古城興化舉辦。來自英國、加拿大、新西蘭、西班牙、印度尼西亞的 5 位作家，應中國作協(xié)國際文學交流中心（南京）和南京文學之都促進中心之邀，來到興化開展文學交流——參加畢飛宇工作室的匿名小說改稿會，又以 " 一對一 " 的方式，與興化本土作家展開對談。
面對同一個小說文本，中外作家會有怎樣的碰撞？不同文化時空下，中西方作者如何挖掘各自的生命體驗，又有哪些共有的使命感？此次中外文學交流為彼此打開了一扇窗。 1 此次到訪的 5 位外國作家是參加 2023" 南京國際文學家駐地計劃 " 的。該計劃是聯(lián)合國教科文組織創(chuàng)意城市網(wǎng)絡常規(guī)交流項目，旨在為作家提供跨文化的文學交流機會。 南京市文學之都促進中心主任袁爽介紹，駐地計劃 8 月向全球發(fā)布，11 月邀請入選的作家來南京開展駐地活動，他們將用一個月時間體驗南京生活日常，興化期間的文學交流是本次行程的重要安排。 11 月 25 日上午，五位外國作家走進設在興化市中心 " 陳五房進士第 " 的畢飛宇工作室。這里本是一處歷史文化遺址，因明清兩代興化陳氏家族 " 一門五進士 " 而得名。2013 年，畢飛宇工作室在此掛牌成立，是興化文脈的一種延續(xù)。宅第旁豎有一牌坊，上書 " 父子科第 "。據(jù)說每年高考，興化的學子都要來這里 " 打卡 " 祈福。 " 小說沙龍 " 是工作室品牌活動，每年開展三至四期，畢飛宇除了親臨現(xiàn)場，還邀請省內(nèi)外作家、評論家，為興化本土作者的作品把脈問診。" 瓊林世宴 " 牌匾下，余華、阿來、葉兆言、丁帆、黃蓓佳、魯敏、朱輝、喬葉等眾多名家手跡和留影，形成一道壯觀的文學風景。 第 41 期小說沙龍 " 問診 " 的對象是匿名小說《天臺跑馬》。像以往歷次改稿會那樣，作者悄悄來到現(xiàn)場，直到大家討論完畢才亮明身份。 " 如此多的人物關(guān)系和情緒介入，短短 7000 字的篇幅很難容納得下 "" 小說缺乏生活和細節(jié)鋪墊，該詳細的地方用了概述，導致人物像木偶一樣 "" 如果說語言是作家的一種內(nèi)分泌，那么這個作者的內(nèi)分泌已經(jīng)紊亂了 "…… 剛一坐定，《青春》主編李檣，作家劉春龍、易康、周衛(wèi)彬等，紛紛從人物、敘事、語言等各個方面對小說提出修改意見，看來都是有備而來，針針見血。 雖然記者對畢飛宇為小說沙龍定下的 " 只準批評，不準表揚 " 的班規(guī)有所耳聞，還是忍不住感嘆：假如作者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，恐怕早奪門而逃了。不過在場的文友早已經(jīng)習慣了，" 每期都是如此下手狠、捅得深，最后修改出來的果然不一樣。" 外國作家對于作者在形式和敘述上的創(chuàng)新頗為欣賞。印尼女作家黛比 · 盧基托 · 戈亞爾迪說：" 第二人稱如果運用得當，是可以讓讀者更積極地融入到故事當中的。" 他們尤為感興趣的是作品濃厚的隱喻傾向和象征氛圍。來自愛丁堡的尼克 · 霍爾斯托克表示，" 天臺上的黑馬 " 傳達出了強烈的存在感，" 但確實用力過猛了，建議給讀者留出更多的想象空間。" 畢飛宇贊賞作者身上有英雄主義氣概，" 我很喜歡這個作者，雖然他的作品不成功，但失敗和失敗仍然是不同的。胸前中彈，說明你在進攻；反之則是逃跑。這位作者選擇了一個很艱難的方向在朝前走。" 2 下午，在泰州市文聯(lián)主席龐余亮帶領(lǐng)下，五位作家興致勃勃地游覽了興化古城區(qū)，沉浸式感受這里的人文氛圍。 興化自古教化興盛、人文薈萃。自南宋至清末，興化出了 262 個舉人、93 名進士、1 名狀元。僅明代，就出了三任宰相。元明清時期，這里還活躍著一批著名文人，中國長篇小說之父施耐庵、中原才子宗臣、理學賢人韓樂吾、詩書畫三絕鄭板橋、" 東方黑格爾 " 劉熙載 …… 給后人留下了眾多絕佳去處。 " 興化出過兩個著名的縣令，" 在興化縣署，龐余亮自豪地說，" 一個北宋名臣范仲淹，一個寫《海國圖志》的魏源，他們都在興化辦公，這個縣衙有一千多年歷史了。" 在縣衙一墻之隔的李園，外國作家對形似船只的建筑物 " 船廳 " 新奇不已。龐余亮介紹，李園是清代一位李姓鹽商所建，剛剛建成時，隔壁縣衙監(jiān)獄總是傳來鐵鏈聲，主人覺得不吉利，便修建了這座船廳，" 船頭正沖監(jiān)獄。 這樣監(jiān)獄的鐵鏈聲就好像是船只的錨鏈聲，可謂別具一格。"1939 年，戰(zhàn)火蔓延，江蘇省政府遷駐興化，省政府主席韓德勤就駐蹕在李園船廳辦公，至 1941 年春，因此興化有了兩年戰(zhàn)時省會的歷史。 當隊伍穿越市中心的明清衢道時，作家們被這里喧鬧如常的市井煙火氣吸引。加拿大作家米奧德拉格 · 科亞迪諾維奇在有三百年歷史的上池齋藥店久久逡巡，直到買到了幾味據(jù)說有神奇功效的藥材，這才滿意離開；在清末江淮名醫(yī)趙海仙的故居，他們興沖沖爬上三層小洋樓一探究竟；有兩人 " 脫隊 " 探訪了不在游覽計劃中的元代道教古跡東岳廟 …… 直至暮色降臨，一群人才盡興而返。 一路上，" 地導 " 龐余亮不時回頭張望，看看人齊不齊，還不忘隨時指點：這家老字號茶莊的茶葉最正宗；畢飛宇經(jīng)常到這家老郵局拿退稿，這是他的 " 傷心地 "；狀元坊下走一走，心想事成 …… 當晚，畢飛宇工作室繼續(xù)組織五位外國作家和五位本土作家對談，主題圍繞 " 文學的可能與自我深化 "。主持人龐余亮引用愛爾蘭詩人希尼的《挖掘》闡釋，" 中外作家都是用一支‘粗短的鋼筆’來挖掘生命，挖掘命運，挖掘這個時代。" 對談采用 " 一對一 " 形式。生活在新西蘭鄉(xiāng)下的凱爾 · 穆伯恩每天要在農(nóng)場干四小時以上的農(nóng)活。他稱自己是一只 " 喜鵲 "，熱衷于收集詞匯、聲音和各種閃亮的東西，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。與凱爾對談的劉春龍，出生在興化的漁船上，成年后做過鄉(xiāng)鎮(zhèn)漁技員，有感于河流兩岸的生活方式日漸消逝，以田野調(diào)查的方式，記錄下 100 種捕魚的方法。 米奧德拉格 · 科亞迪諾維奇在加拿大、荷蘭、中國都有長時間的生活經(jīng)驗。作為加拿大的塞爾維亞移民，雖然他沒有遭遇過印第安原住民那樣的 " 黑歷史 "，但他一直希望通過作品呈現(xiàn)邊緣人群的生活。作家易康，畢飛宇口中 " 興化文學的高度 "，則長久留守故土，他喜愛彭斯、狄更斯，相信作家的使命是書寫世間的苦難。 " 自古昭陽好避兵 "，易康說，興化過去四面是水，與外界隔絕，父親年輕時有過在上海、南京求學的經(jīng)歷，后來便總給他灌輸這樣的思想：要想有點出息，必須走到外面去。但是陰差陽錯，他從未能踏出家鄉(xiāng)。他是通過文學和閱讀，在精神上走出去了。20世紀 80 年代，他在這座 " 偏僻小城 " 讀到了狄更斯的《荒涼山莊》，立下寫作的志向。但是，那會兒的他和大部分人一樣，要努力工作、賺錢養(yǎng)家，一直到兒子上了大學，才重新?lián)炱鹞膶W的夢想。 米奧德拉格卻不認為興化是 " 小城 "，" 興化一百多萬人口，以此而論，阿姆斯特丹才小，愛丁堡更小。興化的人口和面積，超過歐洲大部分國家的首都。" 至于 " 偏僻 "，他認為這也不重要，" 我們可以生活在新西蘭那樣一個非常偏遠的地方，這是最偏遠的國家，它仍然是世界的一部分。" 3 幾位本土作家與外國作家交流時，煥發(fā)著自信、自如、謙和而又尊嚴的光彩。 劉春龍介紹說，在此之前，興化至少有過兩次中外文學交流。一次是邀請美國作家大衛(wèi) · 范恩作為興化首個 " 駐城作家 "，在興化 " 駐 " 了一個月。還有一次是請了西班牙和愛爾蘭的幾個作家參加小說沙龍。這兩次外國作家到興化都是畢飛宇的 " 創(chuàng)意 "。 " 不過，這次來了五位外國作家，既參加小說沙龍，又與本土作家面對面交談，還是第一次。" 劉春龍說，" 我不知道別的對話者是什么感受，反正我從與我對話的新西蘭作家凱爾 · 穆伯恩的文學創(chuàng)作實踐中學到了很多。比如她說‘用鴨子的視角寫童書’。我理解她的用意，人與動物應該是平等的，只有把自己當作鴨子，才會告訴讀者一個真實的鴨子眼里的世界?；蛟S受福格納那句‘我只寫家鄉(xiāng)郵票大的地方’的影響，這么多年來，我一直專注于寫故鄉(xiāng)，寫故鄉(xiāng)的垛田，寫故鄉(xiāng)的漁事。聽了凱爾的話，我忽然懷疑，自己的寫作視角是不是出現(xiàn)了偏差，有沒有‘居高臨下’，總是以‘人’的身份評判世界？今后的漁事寫作可不可以換種方式，嘗試以‘魚’的眼光去看‘魚’和‘漁’呢？" " 畢飛宇工作室成立十年了，影響是全面而深遠的。" 江蘇省作協(xié)黨組書記鄭焱表示，工作室搭建了基層作家與省內(nèi)外作家、評論家、期刊主編的常態(tài)化交流平臺，成為他們成長路上的 " 加油站 "" 助推器 "，鼓舞他們從高原向高峰勇毅邁進。 劉春龍至今記得，小說沙龍第一期討論的小說叫《?？邸?。作者并沒多少創(chuàng)作實踐，也不算年輕，只是一時興起，寫了一個他認為好玩的故事。之所以選中它，是因為作品本身 " 可塑性 " 強，有可討論的空間與價值。到了第 41 期討論的小說《天臺跑馬》，無論從哪方面看，都與第一篇《福扣》風格迥異。" 一篇很像小說的小說，看得出作者創(chuàng)作上的‘主動’，這或許就是經(jīng)過前 40 期累積后的某種嬗變吧。" " 如果說舉辦小說沙龍，能夠讓興化作者在畢飛宇帶領(lǐng)下走出興化，聆聽全國范圍的文學名家的現(xiàn)場教學，讓全國知道興化文學，那么開展中外文學交流，則讓世界了解興化文學，興化的寫作者也就有了‘國際視野’。原來外國作家是這么寫作的，他們的文學觀是這樣的，他們的成功秘訣在這兒，說不定在這次交流后有人就會萌發(fā)某種‘野心’，自己的作品有一天也會走向世界。" 劉春龍說。 " 我個人就是小說沙龍的得益者。" 易康表示，其實縣級區(qū)域并不一定就缺乏文藝人才，只是由于一些限制，他們?nèi)狈Ρ憩F(xiàn)的場所和施展的舞臺，而畢飛宇工作室小說沙龍的意義正在于此。" 我五十歲開始寫作，十年來堅持不輟，并且有所長進，毫無疑問與在這里受到的點撥和鼓舞有關(guān)。此次與外國作家零距離面對面溝通，開拓了視野，也提升了自信。雖然山外有山，樓外有樓，但并不妨礙這邊風景獨好。" |
